也正是這個原因,即使日本的人口正在逐年萎縮,但住房建設還是如火如荼。在日本的住房交易中,87%是新建住宅(相較之下在大多數西方國家這個比例只有 11~34%)。而在新建住宅的數量上,日本已經和美國在同一水平線上,但其總人口只有美國的三分之一。這可能牽扯一個觀念上的問題:為什么日本人不重視他們的老房子?這可能要從文化背景上找找原因:
首先,日本人極度迷戀新東西。頻繁發生的嚴重地震教會日本人民一個道理:別指望房子能夠永遠立下去。“世事無常”是他們主要的文化和宗教觀念——例如伊勢神宮,每20年就會重建一次。這種拆建快速循環的現實也許并不足以給日本不動產的持續貶值找到什么經濟學上的原理,但日本人這種“一次性”的觀念倒是給了西方經濟學結結實實一耳光。
沒有欄桿的露臺:熊谷住宅/久野浩志建築設計事務所. Image Courtesy of Hiroshi Kuno + Associates

我們到底能從日本現代住宅設計上學到什么?
在日本戰敗之后,快速工業化和重建被摧毀城市的需求導致房地產商們制造了大量廉價低質量的木框架住宅。它們粗制濫造,隔熱差,而且幾乎沒什么抗震性。這個時期建造的老房子在今天看來是不合格甚至有害的,為了維修和升級這些住房進行投資顯然也沒什么意義。所以基本上它們都會被推倒了事。而貶值同樣也出現在那些1980年代的住房上——由于當時巨大的經濟泡沫導致地價飛漲,因此也出現了大量半臨時性建筑(圈地,類似我國城中村種房子)。從這個時期開始,日本人漸漸把建筑視作一種臨時裝置,這種觀念一直延續至今。盡管連年經濟停滯,人口萎縮,房屋貶值,但得益于政策,日本的地價卻一直堅挺。到了今天,雖然典型的日本住宅都已經是機器加工的預制件住房,質量也不可同日而語,但根深蒂固的老觀念卻始終左右著他們的市場邏輯。貶值仿佛就是不動產評估員的魔咒,不管你的房子是不是被妥善維修升級過,它肯定賣不出價。
其次,日本龐大而忠誠的上班族大軍很享受他們穩定的工作,因此極少跳槽或者搬家。也許現在的情況有所改變,但穩定高薪的工作始終是獲得住房貸款的先決條件——老實優秀的上班族們才有資格在他們的一生中慢慢償還貸款。因此轉售住房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再說也沒人想要二手房。于是上班族們窮其一生工作償還貸款,而房屋一直在貶值,然后在30年左右被拆掉。最終他們的資產全蒸發了,只剩下了一塊地。這可能難以接受,卻是日本的普遍情況,是所有房屋業主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因此,和其他發達國家不同,在日本通常不是有錢人雇建筑師設計房子,反而是那些年輕的家庭,買下一塊地,然后雇建筑師為他們設計住宅,然后很可能他們將在這座房子里度過余生。那么這種奇怪的日本地產經濟學是怎么影響建筑學的呢?業主不需要冥思苦想地為8~10年后的潛在買家考慮,這給建筑師帶來了極大的創作自由。基于房屋無法保值,在日本也不會有人注意和鼓勵保護地域性(因果關系挺有趣)。社區對于新建房屋的外表美學基本無力干涉。這種情況雖然給建筑師的創作亮了一盞大綠燈,但也導致日本社區很難形成一致性。于是建住宅的自由成了日本人對他們自己品位、生活方式和渴望的一種極端個人化的表達。這也讓日本成為了建筑師實踐和探索住宅設計的天堂。(也就是說,他們幾乎可以在業主默許的情況下,打著實踐探索的名號為所欲為)
House in Kohoku / Torafu. Image © Daici Ano

我們到底能從日本現代住宅設計上學到什么?
對于建筑師來說,另一方面在日本,民事訴訟很罕見。這意味著建筑師基本不用像在西方國家那樣擔心會因為自己的設計疏忽造成他人財產或人身安全受損而被告上法庭。這進一步鼓勵了建筑師在設計上進行冒險。而年輕的業主們對于建筑師提出要求及后續風險的接受程度也很高,所以日本的建筑師總有機會在住宅設計上實踐一些“革命性”的想法。而這些天真的“革命性”所造成的長期后果,也許需要買賣雙方一輩子保持容忍了。